工作在加国：温哥华随感
一
还记得在L市豪华高档的龙王宫大酒店朋友和同事们为我出国送行的那场盛宴，穹形落地玻璃环绕的水晶宫VIP包房里人声鼎沸，歌舞升平。领导们一改往日的盛气凌人，对我慷慨地高度评价。朋友同僚们更是热情洋溢，推杯换盏，敬酒祝词一浪高过一浪，就连素有芥蒂的对手也相逢一笑泯恩仇，掩饰着嫉妒向我抛出一串串溢美之词。衣香鬓影，光彩照人的女士小姐们则一改往日的矜持，纷纷主动邀请我这个准华侨跳舞唱歌。我醉意迷朦，如坠云雾，一个念头滑过脑际：“这里生活也不错，为什么要抛开这一切去出国呢？”。
一位平时压制过我使我难以晋升的领导的祝酒词让我清醒了一些：“到了加拿大不比祖国，你刚到那里会很辛苦，要有心理准备。”
你死我活的人际倾轧，没日没夜的加班加点，怀才不遇的无可奈何......，想起这些又使我坚定了出国的信念。
我举起酒杯回敬道：“领导们是既得利益者，当然不用出国了。我是无产者，无产者砸碎的只是锁链，他将得到整个世界。无产者没有祖国。我们就不要隔墙犹唱卡拉OK了，同志们，一起唱国际歌吧。”
受到我的情绪感染，大家一起站起来，肩并肩，手挽手，高亢激昂的旋律飞跃瀚海，响彻云霄......
风一程，雨一程，风雨送君行。一路上宝马香车，冠盖逶迤，送行车队直奔机场.....
在与亲友告别时，看到年迈的父母的白发和忧伤，我心头一酸，泪水突然涌出眼眶。我强颜欢笑，说了一句笑话：“没关系，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二
“ 是谁荡起了秋千，送我们到了这意想之外的海岛？......于是，我们开始学会造船。”
温哥华的美丽是那样的出乎意料。蔚蓝澄澈的天空，连绵逶迤的雪山，波澜壮阔的大海，无边无际的森林，碧绿醉人的草场，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这一切像不真实的梦像美丽的童话。温暖潮湿的气候下鲜花绿草和雪山冰原难以想象的组合构成了一幅奇异绚丽的画面。朋友帮忙租的房子在一个小山丘上，虽然是一层，但房前屋后草坪鲜绿，花朵争奇斗艳，让人心旷神怡。
下车伊始，我兴奋地对帮我接机和布置新居的朋友们说：“谢谢大家帮忙，温哥华哪个酒店环境味道好，我请大家吃饭。”可没想到，朋友们纷纷借口有事，一个一个都走了。关系最好的朋友对我悄悄说：“你不要提上酒店，这里不比国内，显你有钱吗？这些人都在打labour工，挣的血汗钱谁会到饭店挥霍。即使去饭店也是AA制，中餐很贵的，自己做吧。”我有些不理解，在国内你搬家请来帮忙的人不砸你出血是不肯罢休的。可在我出去采购食品并看了看附近餐馆的menu后才明白，我的国内收入相对于这里的价格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我心头一紧，意识到这里的生活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美好，虽然我在国内已有心理准备。
等了一个多月工卡终于下来了，便开始找工作。我整天泡在中侨，因为那里可以免费上网，查报纸，发简历，可简历发了上百份，如石沉大海。在某移民服务处找了个帮助找工作的Case Manager，介绍的都是鱼场，肉店，超市，餐馆的labour工，并教育你要面对现实，放下架子。每天信箱都是他发给我工作信息的E-mail，可联络过去多无回音，甚至一些都是过期广告。一次去一个博物馆应征cleaner，递上简历，也见过招工的，就是没有回信。几次打电话都回答说等等吧，有消息会联络你。按国内的思维习惯我想这是因为没给人事部门管事的上水呀。于是用大信封装了两条中华烟找到了招工的华人说：“我工作的事请多关照，一点小意思请笑纳，事成还有重谢。”那老哥惊讶的睁大眼睛说：“这可不行，这里不比国内，你这样做哪里都不会要你，让老外老板知道了我就别干了，快收起来。”他急转身说忙，逃之夭夭。我一脸茫然，是我有问题还是这里的人有问题，看来真的到了廉政的社会了。
最可气的是所谓北美工作经验。老外的公司如果真想要你并不非得问你的北美工作经验，因为他们知道你过去干过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倒是许多华人企业用这个卡你。一次去唐人街一个参茸中药行去找工，广东老太太竟问我有没有北美工作经验。我火了，说“你卖中药用什么北美工作经验，真给老祖宗丢人，北美能出你们这样有经验的江湖郎中？”老太太气的用广东鸟语不知道吵吵什么，看她生气的样子我觉得总算出了一口气。还有一次在报纸上看到有招北美保健品市场销售主任的广告，发简历过去马上来了回电，一个北京口音的人说“您已经被聘为销售主任了，主任，我现在接您去办公室”。我回家和老婆一通吹，车来了，北京人拉我到了一个破旧的house里面，一群人在等着，开始给我讲如何传销，他们个个怎么发了财，不用打工了。我心知上当，碰到小品里卖拐的了，只好虚于应酬，骗他们把我送回家，然后对那人说：“别跟我忽悠了，在大陆多少人因为传销弄的妻离子散，看咱新移民不识数是吧？咱到这别的没学会，倒学会了点不上当的北美经验。”那人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因为自己在国内是搞机械的，在网上就搜索相关专业的工作。但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找与国内相当的技术工作的希望渐成泡影。于是后来看到了一份操作机器的工作，觉得自己虽然没有亲手开过机器，但也曾组织过一些大型设备的开停车，应该有经验，便在resume上写上有操作设备的经验，去递了简历，但仍无回信。于是便给该公司人力资源部经理打电话，但经理总不在，只好一次次留言。终于经理回了电话，但我又不在，留言机留言问我找他有什么事，如联系业务可以找销售部。我打回去又不在，只好留言说要找工作。大概经理不堪骚扰，终于让人事回电了。人事是个台湾小姑娘，问我你认识经理吗，他让我找你面试。我一听觉得人事可能误会我认识经理，连忙满口应承。人事是个很漂亮的台湾小姑娘，就我的简历问了一些问题，并问我有没有本地工作经验，我因为去试过鱼场，当时受不了那气味，没有干，但这次派上了用场，便说去干过鱼场。小姑娘说很好，作过鱼场的都能吃苦，就领我看了看操作台，并让我试试能不能搬起一袋物料，我觉得很重，但脸上却作出很轻松的样子，说没问题。送我出来的时候我微笑着握了握女孩的手开玩笑说：“感谢您的面试，很希望能在您这样有气质的领导手下工作。”她脸微微一红，笑说“谢谢。”
第二天来电话通知我去上班，晚班工作到12:00PM，很适合我爱睡懒觉的习惯,工作也不太累，只是控制机器开关向瓶子里灌注液体。因为白天有时间，便又申请了读college。我非常喜欢读书，尤其喜欢加拿大轻松自由的学习氛围，也认识了许多朋友，觉得生活不再寂寞孤独，生命似乎因为充实和满怀希望而有了意义。
三
工作的地方华人很多，因为是新来的，便很诚恳地向老师傅虚心求教。由于在国内对设备操作有一定知识，因此上路很快，成为主操。其他人轮流排班和我配合。由于大家都愿意干相对轻松的操作机器的活，不愿去干其他相对累一些的工作，故而一起干活的一位老师傅阿亮开始向主管告状说我干得不好不够快，想把我挤到别的岗位上。由于灌注液体时阿亮要把装液体的8个塑料容器整齐装进一个方篮里并传到我手边，我把方篮边缘与操作台边缘对齐则正好使容器口与注液管对正，一按按钮，注液管会自动伸到容器里把液体自动注满。但有时容器不够8个只有7个时他应该告诉我，我会关掉一个注液管的阀门注满7个容器。他使坏只装7个容器还错位摆容器，而我干熟练了根本不细看瓶子数量，脑子里正在唱自己喜欢的流行歌曲并把歌翻译成英文唱以消磨时间，手机械地拉过方篮对齐操作台边缘，按下开关，只听一声闷响，错位的注液管下落伸不进容器口而打在7个容器壁上将塑料容器打瘪，液体飞溅出来，我急忙按按钮关闭，同时把瘪容器扔进垃圾袋以免主管看到。我问阿亮为什么不提醒我只有7个，他在旁幸灾乐祸地说：“不长眼睛啊，还用别人告诉，以后自己看。”主管走过来，阿亮竟把垃圾袋里的废容器拿出来要他看，说我不诚实藏容器，主管不容分说训了我一通。从别人口中得知阿亮文革时当过乡长，专会整人，把这一套带到温哥华来了，整走了很多和他配合的新人。既然不是好人，就得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我决定制制他。
轮到我给他摆容器时我故意把容器口按歪，只听一声闷响，液体飞溅，阿亮也傻了：“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搞的鬼？”我说：“8个容器，一个不少，我怎么搞鬼？”他怀疑注液管歪了，就掰了掰注液管，实际把管子真掰歪了，又一声闷响，容器全被打瘪。他蒙了，急忙把瘪容器往垃圾袋里藏，主管过来了大叫：“胡闹，你这老师傅怎么也藏废容器，犯一样的错儿，连注液管都校正不好。”他张口结舌，我心里笑得肚子疼。
操作时冷却水管是胶皮管，逐渐开大水阀没事，如果你把水阀突然开到最大水压会使胶皮管乱蹦乱舞。阿亮就利用这一点把水管偷偷埋在水箱里对准我，然后突然开大水阀，水直冲我脸，胶管乱舞把水喷我一身，零度的水激得我直发抖。阿亮笑说：“这是水管自己乱蹦，不关我事哦。”我气得拿起水管塞进他的脖领说：“老哥，我们不要搞阴谋诡计，多累，这样，我冲你一下，你再冲我一下，明着来，好不好？”阿亮嚷到：“你狠，你小子真坏。”我说“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后来他很少使坏了，但仍说我慢。我说：“你做快资本家也不会多给你钱，没用，学学赵本山语录：我叫不紧张。我不会在这干长，也不想和你争，我在这只是玩玩混钱花。”
华人老板本来剥削就严重，给的薪水就少，实在不明白，都是打工的，为什么还明争暗斗，一比高下呢。做快只能让老板增加工作量，我们的劳动强度会更大，人也更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四
一年后college终于毕业了，只上班不上学真舒服，我大睡懒觉，妻子怒不可遏地把我推醒：“你这么没出息，上加拿大是来睡懒觉的吗？毕业了还不去找专业工作？”
我只好爬起来上网，查报纸，大发一通Resume。一周后，一家西人的机械公司来电要求我去面试。我于是上网查了一下该公司的背景资料，作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并把面试可能问到的问题和怎样回答写成文字对镜子练熟。面试时，公司老板和工程师一起问问题，他们根据简历主要问了我在中国的工作经历和经验，并没有问太多的什么北美工作经验，因为我在国内所作的工作基本与国际标准接轨，所以我的回答令他们很满意。他俩商量了一下，老板说：“你以前做的工作与我们要求的相近，你也在这里读过书，虽然你还需要学习很多东西，我们相信你会很快适应工作，祝贺你，你被公司录用了。”
这太出乎我的意料，我紧紧握住老板的手说：“Thank you very much. I will do my best to do a good job.”
感觉其实在加拿大找工作有时运气是很重要的，但幸运之神常常光顾准备充分的人们。
刚到公司工作的时候心情很紧张，生怕哪里出错。可没想到西人是很开明的，新人出错他们不会责怪你，只是耐心地告诉你怎样做。刚开始我几乎没有太多工作要做，要主动去向manager要活。一次我闲得实在难受，便问旁边的师傅还有什么工作要做，他竟然笑说：“This is a good question。”想了半天去让我测量一批零件的尺寸。后来有人好心暗示我如果你暂时没有活，可以做做样子，不要两手空空让老板看你总闲着。在国内我曾要求车间加班加点一个月干完的工作，老外要干三个月。他们干的很慢而且抽烟喝咖啡不耽误，但对尺寸和质量要求很严。老板想让员工加班要先问你有没有时间，做overtime工资要加1.5－2倍.但即使工资加倍，西人也不愿加班，他们说八小时以外是自己的时间，为什么要给公司卖命。可我却愿意加班，可以用挣来的加班费去餐馆腐败腐败。一次给中国做的一个项目，对方按国内的习惯不断催货，老板被逼的焦头烂额转而来逼员工加快进度，加班加点。结果大家一怒之下进行罢工，集体去公园开party喝啤酒，老板无奈只好妥协。难怪在国内我们订购进口设备要求外商提前完工他们不肯答应，原来我们有不同的游戏规则。习惯了西人公司以人为本的平等自由气氛，恐怕再难适应国内的上挤下压，疲于奔命和精神折磨，也更难适应这里某些华人企业的敲骨吸髓，尔虞我诈和紧张劳作了。
买了一套临窗可以看雪山美景的高档公寓，拥有国内所谓高档享受的桑拿Spa，泳池，健身房，台球室，酒吧，小影厅，闲来把酒临风，近海垂钓，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也许在国内许多东西需要我们毕生追求的，却是在这里通过奋斗不难拥有的。
中国人是讲究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但人上有人，天外有天，所以永远有人骑在你的头上，你永远要去忍辱负重，去品尝苦中苦，以爬上更高的一层人梯，所以精神上很累。西方人讲究平等和自由，讲究个性的独立，所以精神比较放松，工作就是工作，其余是个人的时间，尽情地享受生活。我慢慢习惯了这种自由放松的生活方式，繁华如梦，往事如烟，方知平淡是真。只要心中有个冉冉升起的太阳，生活就会绚丽如霞。
在温哥华蔚蓝的天空下，温暖而挟带着鲜花青草味道的海风扑面而来，在心的远景里，常常浮现出海子的诗《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 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 劈柴, 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 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 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 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作者：心的远景
二○○六年一月九日
